A.时装与皮肤
时装起源于对皮肤的模仿,起源于野兽的皮肤来掩盖人的皮肤的那个时刻。它是皮肤之上的皮肤,说出人改变自身容貌的初渴望。“哦,我们有了新的皮肤!”人们为此赞叹道。
时装是一种柔软的建筑,它可以折叠、收藏和打开,身体使它获得一个有力的支点。时装又是一种小型的住宅,我们背负着这些房子,犹如龟与蜗牛背负着它们的卧室。我们在街上轻快地行走,负着用织物构筑的帐篷,像负着一个温暖的家。
时装,如同面具、脂粉和所有用以遮掩皮肤的事物,它向人请求着“时时假装”,也就是请求一种修辞和装饰。让我们留意一下公共浴室的景象吧。裸体者陈列着他们的全部器官,由于脸庞在蒸汽中模糊起来,器官是雷同的。无数的手臂与腿失去了差异。而后,在沐浴结束的时刻,时装回到了人的身体,它遮盖了皮肤,同时又把人从另一个人那里区别开来。
作为面具的时装掩饰了身体的弱点,它是盔甲与盾牌,拥有难以言喻的坚硬性和防守性。在街头的目光与目光间的交战中,这种不透明的套子,无言地捍卫了人的自尊。
有这样一种“盔甲”,我们称之为制服,用以表达制度和特定的职业。穿制服的人,热衷于“制服”另人,同时,他又不可避免地受到“制服”。人有时是他“制”造的衣“服”的奴隶。
B.时装与眼睛
时装与眼睛的关系是这样的:它使眼睛燃烧起来或黯淡下去。时装吁请着来自眼睛的光线的照射。通常,人首先在镜子里接受自己目光的探查,而后才动身去接受他人目光的探查。
然而时装本身也是一种光线,它的动人形态照亮了人的眼睛,使它们目瞪口呆。我们生活里充满着这样的经验:一个在迷人时装里走动的美丽女子,总是会照亮大街上所有过客的疲惫目光,使他们的表情变得愉快。
在我看来,狗拥有一种非凡的智慧与天赋,狗是杰出的时装评论家。狗的目光和趣味是挑剔的,它敌视一切褴褛、肮脏、丑恶的衣物。狗的这种严厉的美学评判尺度,损害了它的名誉,并导致人的普遍抱怨。“瞧啊,它多么势利!”人愤愤不平地叫道,而事实上,它多么犀利!
C.时装与时间
时装就是时间的装束。在衣服的河流中,我们像阅读时钟一样感受了时间,而在时间飞逝里,我们理解了衣服的意义。越过晨昏、季节、岁月和时代的循环更替,时装在不断地诞生与死亡。一只旧的衣箱,是埋葬时装的废墟,从那里我们找到了历史运动的线索。
时装蕴含着生命,这可以从它的表性上加以辨认:温柔、飘逸、端庄、拘谨、沮丧、忧伤、痛苦和欢快。
时装表达出内在的人文信念,它悬挂在身体或衣架上,向我们呈现着一种令人激动的气质,并引发出我们对人及其存在的关怀。
时装、时尚和时代,这是人在谈论其精神进程时所使用的不同字眼,它们都企图对人历史面貌进行界定。制服的崩溃和款式的无限多样、富于变化、自由选择,构成民主的时装制度,它向历史学家描述了社会与文明的开放程度。
由于“流行”机制的存,某种时装款式会在一个时间长度单位里垄断人的趣味。似乎出自某“指令”,一夜这间,街上所有的人都穿起了同一种款式的服装。这时,时装就走向了它自己的反面--制服。人被制服共同地“制服”了。而后,人陷入了深深的厌倦。为了摆脱厌倦的心情,人竞相模仿新的时尚和款式,并再度陷入新的雷同与制服。
只有那种范围极其有限的“流行”和高度个人化的款式,才是时装发展的真正向度。
D.时装与城市
城市人的容貌与个性是单调的,它们被流行线和灰色楼群所吞噬。在这样的背景中,人的差异性溃解了。时装反抗了这一景象,把人从毫无个性的世界中拯救出来。
人与时装的关系经历了四种变化。人初提出的问题是:我是否应该穿上一种新的皮肤。这个远古的问题后来演进为如何制作衣物的技术和工艺问题。在第三个阶段,人开始探查“穿什么(款式)”的问题,然而,也许直至几万年后的今天,人们才开始发出第四个问题:“怎样穿”?这样的询问,把人与时装的关系推进到了美学的深度。人终了解到,重要的不是美丽,而是得体。或者说,是在人、服饰、城市背景和时间四者之间,找到适宜的美学支点。
E.时装与教科书
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时装设计师。种是我们通常公认的、主持单件款式设计的工艺师,他们决定着时装的式样、色彩和功能。第二种设计师是那些居住在时装里的人,他们接过(购置)了来自前者的时装,并在这样的“字词”的基础上重新组合它们,使它们成为令人心旷神怡的“句子”。一顶帽子、一条围巾、一件上衣、一件风衣、一条裙子,这些单独的、分离的和彼此孤寂的“字词”,必须在美学语法的规则中加以组装,拆卸和变化,使之不断放射出生气盎然的光辉。
时装语法的重要性已经呈现。然而,迄今为止,还没有一部响应了这种渴求的指导图书问世,有的只是那些寻常可见的流行款式展览及其图样尺寸示意。它们仅仅提供技术度,而不提供美学尺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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